momo遍地走:年輕人為何喜歡匿名社交?
momo是誰?momo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
當用戶使用微信授權登入小紅書、豆瓣、知乎等平臺的時候,如果選擇了跳過起名和頭像的步驟,微信就會為你提供一個系統默認的ID以及一個可愛粉色的小恐龍頭像。當這類ID多了之后,一些互聯網用戶發現momo的身份有一定的隱秘性,相當于一種隱身。于是主動換上了同款昵稱和頭像,越來越多人加入“momo大軍”。如今,momo已經成為了部分年輕人的集體代名詞。這也就是momo們的由來了。
那么,年輕人為什么選擇成為momo?又為什么大家喜歡這樣的匿名社交呢?
社交媒體匿名化的多重原因
首先,社交媒體匿名化使一些用戶能夠避免社交壓力和社交焦慮 。在沒有身份暴露的情況下,他們可以更自由地與他人互動,而不必擔心被他人評判或擔心面對面交流的不適感。
根據 Erving Goffman 的自我呈現理論 (它闡述了人們在社交互動中努力控制和塑造自我形象的沖動) ,我們的日常生活就像是一出舞臺劇,人們在社會生活的每個場景中塑造和演繹出個體角色。我們在社交環境中的行為和表現,初衷是讓他人產生對自己積極的觀感。
將此運用到社交媒體的匿名化現象,可以理解為一種對自我形象控制的嘗試。在社交媒體平臺上,用戶常常對自己的行為、言論和內容進行微調,以在網絡世界中塑造一個理想化的自我形象。然而,有時這種理想形象可能并不符合他們的真實身份或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自我形象。在這種情況下,匿名性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案。由于不需要在網絡空間公開他們的實際身份,他們可以自由地扮演任何角色,無需擔心可能對現實生活產生的不利影響。
同時,匿名性為那些深感社會壓力,對公開發表言論感到緊張或擔憂的人提供了安全感。他們可以自由發言,闡述自己的觀點或情緒,而無需承受暴露真實身份可能帶來的尷尬、沖突或批評。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他們的社交焦慮,使他們可以更自在地在社交媒體平臺上表達自己的意見和感受,而不會受到他人的評判或壓力。在匿名的環境中,用戶可以更直接地分享自己的觀點和經歷,討論敏感話題或談論私人問題,而不用擔心被定義或被標簽化。
其次,社交媒體匿名化可以滿足人們參與群體性偷窺的狂歡欲望。
我們知道,網絡社會的本質是一種社會性的連結,信息時代正是為我們帶來了一個人人互聯的網絡社會。而在這樣一個人人互聯的網絡社會中,每個人潛意識里都有偷窺他人的欲望。
按照 Marshall McLuhan 的理論,媒介形式的發展影響著人類的感官比率,進而影響人類文化結構。網絡時代“表演”和“偷窺”的成本都大大降低,大眾傳播從未有過的可接近性,使偷窺行為不再局限于個人,而成為由大眾共同參與的集體性活動,也使“集體偷窺”成為人們傾瀉欲望的集體狂歡。同時,現代人承受過大壓力,匿名的“表演”和“偷窺”成為舒緩壓力、排解情緒的渠道。
滿足他人偷窺視角下的表演欲。Erving Goffman 把社會生活分成為了“前臺”和“后臺”,在“前臺”個人扮演社會生活中的“正式角色”,在這個時空下按照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和規則,進行“正式表演”;而“后臺”,則是卸下粉墨,展現真實情感和行為之所,“前臺”和“后臺”的角色可能截然相反。有了“momo”提供的匿名屬性,用戶可以自我暴露陰暗面,可以戳破前臺正式表演的假象,采取了被他人窺視下的敘述角度,通過將自己暗藏在“前臺”之后的后臺行為的暴露,從而收獲“自我暴露”和“自我叛逆”快感。
滿足自我偷窺他人秘密的欲望。現實社交圈中,囿于法律和道德的限制以及他人隱私的難以獲得,使人們對“窺視欲”采取了普遍壓制。在熟人社交APP進行匿名的操作,提供了窺看現實好友秘密的機會,同時匿名設置的安全以及使用簡單,使限制欲望的門檻大大降低。這也是用戶使用“momo”昵稱的訴求之一。
滿足參與群體性偷窺的狂歡欲望。在現實生活中,集體討論他人隱私是人們社交活動的重要部分,網絡中同樣如此。人們“偷窺”的欲望,往往和“與他人交流”的欲望混合,形成“群體性的狂歡”。評論者們在秘密內容下的互動交流;發布者和評論者在秘密內容下的評論,彼此隱藏真實身份,實現了“群體偷窺狂歡欲望”的滿足。
最后,用戶使用“momo”昵稱,還起到隱私保護、探索自我身份以及精神宣泄的心理動因。
隱私保護:一些用戶選擇在社交媒體上匿名,是因為他們關注自己的個人隱私和安全。他們不希望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個人信息,以避免被追蹤、騷擾或身份盜用。
探索身份:對一些人來說,社交媒體的匿名性提供了一個可以擺脫社會倫理與眼光的束縛機會,可以去探索不同身份和角色,嘗試新的言論風格或探索自己的興趣和想法,而不受現實社交圈的限制。
匿名的陌生人在互聯網的空間中,與用戶的連結是偶然性的,且絕對的陌生人是與空洞的自由個體化社會特征聯系在一起的;這種空洞的自由賦予了我們掙脫社區中的倫理義務的自由,我們可以成為各種我們想要成為的角色,它是完全個人意義上的自由。另外,網絡的匿名性具有激起非抑制、平等、去個人化 (depersonalised) 等效果,由于社會線索的減弱,因此人們將更于解放趨向自由,讓用戶不必擔心真實身份被認出來,因此也能夠和陌生人建立更加親密的關系。
精神宣泄:匿名性可以成為一些用戶釋放情感和情緒的出口。他們可能選擇在社交媒體上匿名地分享個人故事、遭遇或心理困惑,以獲得支持、共鳴或建議。
網絡匿名社交現狀如何?
社交媒體的發展初期,社交模式主要為以BBS、論壇為代表的“匿名陌生人社交模式”,而隨著以微信等基于熟人關系的社交媒體應用出現,網民在網絡上的匿名性開始被削弱。比如早期在Facebook、人人網上,即便你剛剛注冊賬號沒多久,你也很可能會發現自己的小學同學或某個許久尚未聯系的好友,僅僅因為你們擁有一些共同好友。
而隨著這些熟人社交網絡的過度連接,人們在公開的社交媒體上所無法發泄的私密情感開始逃逸至匿名社交媒體,并形成一種隱私的游擊戰,使得人們在同時使用社交媒體與匿名通訊軟件時,能夠巧妙的將隱私躲藏、流動于兩者之間。
這種關于隱私的躲藏與流動,Raymond Williams 曾提出的理論觀點—— “流動的藏私” (mobile privatization) ,此理論表達一種既能“流動”于外在世界,又能“藏有個人財貨”并且達到“隱私”目的的現象,如同人們通過網絡、手機等媒介,觀看游走于一個較活躍且公開的社交媒體,也同時通過相同的媒介,得以另辟一個如同匿名通訊般安靜、較私人的空間,達到藏私的享受。
而移動的私有化、流動的藏私理論之概念,在當在科技快速發展之下,人們除了在地理空間與通訊載體間創造個人隱私,也產生了在多個通訊載體間創造出新的、更豐富且匿名的藏私空間的需求。
國內外都出現了因為匿名玩法而短時間內受到用戶追捧的軟件。從2014 年起,美國熱門匿名交友軟件Secret,當時有不少硅谷員工在上面傳播真假難辨的硅谷八卦,以及 Tinder、Down、Omegle、Skout、SanpChat 等陌生人交友軟件如雨后春筍般的出現,國內也興起過“無秘”“吐司”“烏鴉”“馬桶 MT”等一批以匿名交流為核心玩法的社交軟件,以及探探、Soul和脈脈等陌生人交友軟件社交產品。可見能隱身以及陌生人社交,對用戶確實都有著不一樣的吸引力。
互聯網匿名社交在近年來已經變得更加普遍。比如,2022年8月底上線的匿名問答游戲應用Gas,在未見大規模推廣的情況下,上線兩個月內便登頂美國App Store免費榜。
這一切都由于人們越來越重視在線隱私,同時也希望能夠在不被現實生活束縛的情況下自由地表達自己。
基于熟人關系的社交媒體,也在轉向開發各種功能,以迎合用戶的這種心理需求。比如,隨著微信從通信越來越偏向于工作等其他功能,從原本專注私密圈子的朋友圈越來越公開,這也催生了微信朋友圈三日可見等功能。
最近微信公眾號評論區大改版,支持多種身份評論,其中包括匿名身份評論。
用戶可以創建多個虛擬分身,上限是3個,可以自己從相冊選擇頭像、自己取名,也可以通過微信系統去生成momo、阿白這些默認名稱與頭像。
留言的時候,選擇身份切換,新建一個虛擬身份,設置圖像和昵稱就好,微信還貼心的給了系統圖像和昵稱,點下隨機生成,昵稱和圖像就有了,也支持自己設置圖像和昵稱,非常方便。
如果選擇用個人微信賬號留言,點擊頭像后會出現個性簽名、性別、地區等信息;如果用虛擬身份,只會出現頭像和地區,甚至連性別信息都不會有。
這基本等同于評論區的匿名發言功能,用戶可以切小號參與討論,避免在評論區遇到熟人的尷尬,減輕社交壓力,也能一定程度上保護個人信息。當然,微信推文評論區也可能會出現小紅書評論區那樣被momo大軍占領的盛況。
前段時間,閱讀App“微信讀書”也增加了一個功能:用戶在閱讀過程中發表評論或留言時,可以選擇“僅陌生人可見”。如此一來,用戶的留言僅在公域里傳播,不用擔心好友看到。這一產品功能剛發布,就馬上在社交媒體引起熱議。
似乎,在如今的社交網絡上,社交行為模式正在發生著轉變,人們依然渴望與他人連接,但僅僅渴望被陌生人看到,對熟人卻“敬而遠之”。 “僅陌生人可見”受到歡迎的背后,實際上潛藏著當今用戶某種存在已久的社交焦慮。
momo大軍未來何去何從?
除了近期興起的momo大軍外,用戶千變萬化的匿名形式其實由來已久,比如早年間豆瓣上設置ID為“已注銷”和“江湖騙子”的賬號,以及一些平臺開設的匿名板塊、匿名功能等。匿名功能優點之一是它可以鼓勵更廣泛的參與,讓更多人敢于發表聲音和意見。對于那些擔心個人隱私安全或害怕被攻擊的人來說尤其重要。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雖然匿名性能為用戶提供更多表達自我的自由度,但它也可能導致一些負面影響,如網絡欺凌、言論攻擊或其他惡意行為。
今年7月份,億歐創始人黃淵普炮轟“知乎匿名制度”半個多月后,知乎官方宣布下線匿名功能。隨著《網絡暴力信息治理規定(征求意見稿)》的發布,有關網絡匿名的治理可能剛剛開始。
《網絡暴力信息治理規定(征求意見稿)》中提到的“禁止創建以匿名投稿、隔空喊話等名義發布導向不良等內容的話題版塊和群組賬號”,并不針對知乎,互聯網的其他匿名現象也可能受到進一步治理。
曾因匿名板塊發帖被各大廠圍追堵截的脈脈,在知乎宣布將取消匿名功能后,也發布了聲明,稱其在2021年就升級了用戶ID管理機制,所謂匿名發帖的用戶,后臺都是須經過綁定手機號加實名認證雙重認證。只是發帖時選擇了唯一昵稱,這套ID管理機制與目前主流的社區機制相似,此后脈脈平臺也表示不存在“匿名發帖”的情況, 所謂的匿名是大家常說的,前臺匿名,后臺不匿。
從社會治理的角度看,為促進網絡空間與社會生活空間的良性互動,防止虛假信息的傳播和網絡欺凌,應不斷推動網絡空間的持續治理。
首先是要加快構建適用于互聯網社交空間的社會倫理和治理體系。Martin Heidegger 在《存在與時間》中提出,人最安全、最本質的存在是在時間中、在歷史中的當下存在。在此意義上,當互聯網以加速度與現實世界融合甚至重合時,那些不通過互聯網傳遞任何信息的人是“不存在”的,而活躍在網上的人卻可能同時以多個身份存在。這種現象會誘發當下特有的社會問題:單一本體與多重身份的沖突,虛擬與真實的差異,負向情緒的聚集蔓延,虛擬空間對現實空間的強力動員和干預,等等。因此,針對網絡空間的社會倫理和治理體系的建設迫在眉睫。
其次要以法律和技術調適數字身份和現實身份的關系。互聯網是技術產物,是新型的生產工具;網絡空間則是社會產物,是人們數字身份的生活空間。今后應從法律和技術方面入手,規范和引導互聯網社交平臺重視用戶“社會人”的屬性,把保護用戶隱私而非單純的技術應用作為其核心服務內容。
同時,用戶也應該謹慎使用匿名功能,遵守平臺規則和道德準則,尊重他人的隱私和意見,保持積極的互動和建設性的討論以維護積極的網絡環境。共同建設更完整、更安全、內涵更豐富的社會生活空間。
參考資料
[1]王鳳麗,司琪,中國社會科學網-中國社會科學報,互聯網社交重塑社會生活空間
[2]“熟人”+“匿名”社交傳播模式探析——以“無密”APP為例,劉 瑩 李佩珊 《 新聞戰線 》(2016年第3期)
[3]孫志超,流動的藏私:論匿名社交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騰訊媒體研究院(ID:TencentMRI) ,作者:張浩然,主編:井婷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