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 新周刊 （ID：new-weekly） ，作者：小魚，編輯：Felicia，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一年一度畢業季，畢業生邊付費查重，邊在翟天臨微博的評論區“團建”。而在讀大學生和研究生則在抖音發起了“模仿大學水課”大賽：“老師”使用“清朝”PPT上課，要求學生分組學習并匯報論文，評論區熱評第一條是：簡直就是我上過的課，看得我一股無名火。

伍佰的演唱會，伍佰只用開口唱第一句，余下由現場觀眾完成；而大學水課老師也摸索出了自己的摸魚之道：讓學生分組學習并匯報論文，堪稱“學生交學費來聽同學上課”。抖音網友把一條“水課老師是最該被AI替代的人群”的評論點了10萬次贊。

評論區里，不同地域的網友，共同形成了大學水課圖鑒， 可謂是“千萬所大學，同一個水課”。

大學水課圖鑒

大學生苦水課久矣！

譚冬在四川一所大學讀語言專業，至今記得大一的一堂課上，老師連續幾次講錯了單詞，盡管課本的下一頁就有正確讀音的注釋。他懷疑，老師根本就沒有備課，自己都不熟悉課本內容。接下來的幾節課里，老師要求分小組輪流進行課堂展示，但從未做出點評——就連點評都是抽其他小組的學生互相進行，“一開始我們還是很認真的，后來大家都敷衍了，在PPT里放視頻介紹，一個視頻就能水三分鐘，反正也沒人認真聽。”

“大學做presentation很正常，但是一個學期，一半的課程都在輪流做演示，感覺像交了學費來(讓自己)給自己上課。”譚冬說，學期初同學還提早到教室、坐在前排，后來變成了提早到教室、坐在倒數第四排，因為老師要求最后三排不能坐人。

老師講課的聲音成了“白噪音”，學生全靠自學。學期末結束，譚冬覺得像進行了PPT培訓課，班里有同學做起了“代做PPT生意”，2塊錢一頁，“半個班都是一個人做的PPT，換一下模板，一個學期就這么水過去了。”

考試前最后一堂課，終于不用做課堂展示了，老師站在講臺上，提醒大家書翻到第幾頁、劃重點，“幾乎把答案都直接告訴你了，只要你最后幾天能把東西背下來，這門課肯定能過。”于是，有了大學生十天學完一學期課程的當代奇跡。

“其實不是課程無聊，是這個老師不把教學當回事兒，學生一下子就能聽出來，老師是認真上課還是糊弄的。” 譚冬說，像這樣的老師，在大學里已經不是孤例。

典型的水課五花八門，但本質上都是一種。教學PPT多年未改，字號小得像螞蟻搬家；學生已經用上了DeepSeek，老師還在用2003版本PPT講2016年的AlphaGo案例；計算機系學生甚至要將電腦系統調至2008年才能運行教學軟件；建筑系學生發現教材中的制圖案例是用2003版AutoCAD做的；廣告學至今還在學習報紙排版、引用古早的采訪案例。走入課堂，像是前來觀賞復古紀錄片。

醫學生的困惑則更有代表性——比如有時候教材更新周期長達5年，而醫學指南平均每1-2年更新一次，如肺癌治療從化療時代到靶向治療、免疫治療的迭代，短短十年間診療方案已更新七版，想要學習最新的知識，甚至要在B站自學，無數up主上陣，成了互聯網老師。

一個新詞——教育時差——誕生了， 指的是課堂上學到的內容和現實生活中應用的時間差距。

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曾經聯合問卷網，對2010名受訪者進行了一項調查，結果顯示，76.7%的受訪者直言大學“水課”多，“水課”的主要特點是考試把關不嚴 （61.0%） 和課堂紀律散漫 （53.4%） ，89.7%的受訪本科生贊成淘汰大學“水課”。

老師學生，“雙向奔赴”

浙江的大學生小趙說，水課就是老師和學生配合走流程，老師拿教學分，學生拿學分，“都在盼著45分鐘結束下課”。一次，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鐘，老師已經念完了PPT，干脆在課堂上討論起了食堂飯菜，“下課鈴一響，老師走得比我都著急”。

老師應付上課、學生應付考試，大學生們研制了“水課自救指南”，開發了專門的APP，內置各門網課答案，一鍵刷題，甚至不用親自糊弄。一代代師兄師姐流傳下來“水課性價比排名”，上課不點名、下課作業少、期末給分多的“水課”，一躍成為大學里最受歡迎的“拼好課”，靠搶才能選上，主打一個高效獲取學分。

選課成功后，學生間甚至流傳著“水課秘籍”，首先一條是， 不能讓老師記住你。

小趙去年染了紅色的頭發，課堂被點名率瞬間提高，“老師記不住我們的名字，就看著我說，那你回答一下。”今年過年，她馬上染回了黑發，“上個學期慘不忍睹，翹課都不敢，這學期必須‘茍’住。”

代課群也應運而生。學校有層出不窮的科技手段，用手機掃碼代替機械點名，學生則有原始且有用的應對辦法：找人代課，現場拍下二維碼，自己遠在宿舍照樣能成功簽到。代課明碼標價，從5元到20元不等，代課人甚至開發了接單小程序。

我問，如果被老師發現，那不是一網打盡？小趙說，放心，老師也知道有人代課。學生騙老師，老師上水課又怎么不算騙學生呢？這是師生的“雙向奔赴”。

在“水課隱形提升指南”里，上水課的時間可以看書、背單詞、整理筆記，還可以策劃周末攻略、寫手賬、給朋友寫信，甚至還能“觀察老師口頭禪，記錄搞笑語錄”。不管學生想成績進步還是攻堅人際關系，“水課怎么上，決定了四年后你怎么過”。

而對老師來說， 主動開設有挑戰性的課程，反而可能競爭不過水課的報名量，有“流拍”風險，教學量不能達標， 最終，不得不學會“放水”。

河南理工大學副教授劉永和在學校開設了Python課程，“少數膽大的學生選修了”，大多數學生害怕上這門課會不及格，所以干脆不選。為了讓學生容易通過，劉永和采取了留作業的形式代替考試。有學生給他發來短信：你不覺得這作業太難了嗎？你有沒有考慮我們的實際能力？

“口氣很理直氣壯、無可爭辯。”劉永和感慨。

摸魚上課，玩命科研

一些大學生，已經習慣了對選修課不必如對必修課般重視，習慣了讓期末論文“蒙混過關”，甚至習慣了在成績出來前甚至出來后，向老師求情以期得到更高的分數。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曾在采訪中說，有的大學考慮到學生的考研、出國留學需求，也要求教師不必那么嚴格要求學生，讓學生有好看的成績單，因為這些大學把考研率作為重要辦學政績，也把學生出國留學作為解決學生就業、提高就業率的手段。

早在2018年，教育部就曾發文要求消滅“水課”，打造“金課”。但現在，“水課”現象依然多見。

北京師范大學高等教育研究院的李奇教授長期從事高等教育質量管理的研究。據他介紹，許多高校老師的工作量主要由科研、教學和社會服務組成。科研好算，論文發了幾篇、項目做了多少個都能轉化成數字，而教學工作量，算的只是課時量。也就是說， 無論老師課上得好不好，只要上夠了時間、不出教學事故，教學上就能交差。

張晶去年從大學畢業后，回到了家鄉小城，成為了一名高中老師。現在，她每周有8~10節課，每節課都需要備課、留作業、和學生談話，要寫教案、參與評選、準備公開課，一天在學校9個小時，忙得顧不上去食堂吃飯，“以前當學生的時候覺得老師真輕松，一天就上班一兩個小時，罵水課老師上兩個小時的班都要摸魚。自己做老師了才發現，我沒有科研任務都這么累，大學老師既要做科研，又要做教學，怎么能不上水課呢？”

某985大學推出“非升即走”政策，青年教師心里也直打鼓：六年考核不過關就卷鋪蓋走人？在高壓考核下，他們只能“摸魚上課，玩命科研”。

要怎么解決水課的問題？

大學生們至少站在自己的視角，找到了辦法：能水就水吧，實在不行，還有視頻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