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退歐多年后，終于在2025年5月19日和歐盟達成了一項范圍廣泛的貿易協議。

英國執政的工黨和歐盟都把這一協議稱為“英歐關系重置協議”。

一、英國-歐盟關系“新篇章”

5月19日，英國和歐盟在倫敦簽署了關于漁業、食品進出口、防務安全、人員流動等多方面的協議，英國首相基爾·斯塔默 （Keir Starmer） 稱，這個協議是一個“符合常識的、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擺脫了關于英國退歐的“陳舊爭論”；而專門前來倫敦簽署協議的歐盟委員會主席烏爾蘇拉·馮德萊恩 （Ursula von der Leyen） 也表示，這一協議標志著歐盟與英國關系翻開了“新篇章”。

確實是“新篇章”。自從推行單邊主義和保護主義的特朗普重新當選美國總統以來，中間偏左的英國工黨雖然表面上一直對特朗普重申英國對“英美特殊關系”的承諾不變，但私下里活動頻頻，試圖微調英國在全球各大地緣政治勢力中的位置，其中最大的舉動就是“重置”英國和歐盟的貿易關系和政治關系，避免一面倒地完全站在美國一邊。

在最后談判中，英國政府在漁業問題上做出了讓步，將歐盟漁船在英國水域的準入期限延長12年，直至2038年6月底，遠遠超過了英國政府此前提出的延長四至五年；作為交換，歐盟無限期延長了一項關于簡化食品和飲料的進出口流程的新協議，使英國食品和飲料出口到歐盟國家變得更加容易；歐盟也完全取消了對動植物產品的一些常規檢查，從而允許英國香腸和漢堡等產品再次銷售回歐盟；但英國也必須接受“動態接軌”，即自動遵循歐盟不斷演變的動植物產品規則，由歐洲法院作為歐盟法律問題的最終仲裁者。

此外，歐盟還同意連接雙方碳排放交易系統、允許英國游客在歐洲使用電子通關系統等，在安全和防務方面，雙方也達成了一項新的伙伴關系，為英國國防工業參與歐盟提議的1500億英鎊的新“歐洲安全行動”防務基金鋪平了道路。

英國和歐盟還許諾，未來他們將共同努力，推動一項青年流動計劃，讓英國與歐盟的年輕人能夠更方便地在對方轄區內生活和工作。

英國政府表示，截至2040年，這項協議將為英國經濟帶來近90億英鎊的增長。

不過，專家們表示，即使如此，這僅僅能夠抵消退歐對英國整體經濟沖擊的一小部分。

在我看來，盡管成就有限，但經歷過退歐公投以來英國出現的“有毒的政治文化”，英國最終能夠與歐盟達成某種協議本身，就是一大成功，因為目前執政的英國工黨在地緣政治和貿易政策上展現了實用主義精神，不再像前任保守黨那樣固守意識形態。

這種實用主義精神，既體現在應對美國總統特朗普的關稅政策方面，又體現在處理與英國最大的貿易伙伴歐盟的關系方面，尤為難得的是，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英國政府就相繼簽署了英國和印度之間的貿易協議、英國和美國之間的貿易協議、以及這次的英國和歐盟之間的貿易協議，英國財相蕾切爾·里夫斯 （Rachel Reeves）? 還表示，下一步，英國政府還打算簽署英國和海灣國家之間的貿易協議，這和前任保守黨政府退歐之后在與其他貿易伙伴簽署貿易協議方面乏善可陳形成了鮮明對照。

二、約翰遜：協議是對歐盟的“投降”

毫不意外，斯塔默的協議引發了那些主張硬退歐的英國政客的憤怒聲討。

例如，在英國退歐過程發揮了關鍵性作用的保守黨前首相鮑里斯·約翰遜 （Boris Johnson） 就接受媒體采訪，憤怒地責罵斯塔默簽署的這一協議是對英國利益的“徹底背叛”，是對歐盟的“投降”。

再如，一直推動英國退歐的極右翼政客法拉奇領導的英國改革黨也猛烈地抨擊這一協議。“斯塔默試圖向退歐說再見，”該黨副領袖理查德·泰斯 （Richard Tice） 說，“我們實質上是從后門重新進入歐盟。”

但一個名叫查爾斯·鮑漢 （Charles Baughan） 的英國食品出口商歡迎“英歐關系重置協議”。

鮑漢說，英國退歐之后，他的食品出口業務減少了一半，但相關的繁文縟節卻大幅增加：例如，他打算出口歐盟國家的一批貨物，通常需要14頁文件和49個簽名才能最終得以清關。

許多英國商業團體也歡迎這一協議。

英國零售商協會 （British Retail Consortium） 首席執行官海倫·迪金森 （Helen Dickinson） 表示，該協議將幫助零售商壓低成本。

英國工業聯合會 （Confederation of British Industry） 首席執行官雷恩·牛頓-史密斯 （Rain Newton-Smith） 認為，經歷了退歐公投辯論以來的十年動蕩，這次協議的簽署，標志著英國和歐盟之間的關系向前邁進了一步。

由于退歐后的這些繁文縟節，2024年英國出口歐盟的食品與2019年相比下降了34%。如今，隨著“英歐關系重置協議”的簽署，英國和歐盟一致同意制訂一項共同的食品安全協議，可能最終導致多數涉及食品進出口方面的繁文縟節被廢除。

不要低估這一成就對英國食品出口商的意義。2023年，英國出口歐盟的食品和飲料價值140億英鎊，占英國食品和飲料行業對外銷售總額的57%。

英國著名媒體人安德魯·馬爾 （Andrew Marr） 則對約翰遜責罵斯塔默的語言不以為然：“背叛”、“投降”這類的詞匯不是用在戰爭之中嗎？怎么用來描述貿易伙伴之間為了簽署貿易協議而討價還價的正常過程？

馬爾這樣寫道：“這簡直是瘋了。我們并沒有與歐盟或法國交戰，我們一直在與他們談判，互相讓步，以增進繁榮。”

馬爾引用了兩個中立機構的數據，駁斥退歐派的論點：第一個數據是，英國預算責任辦公室 （The Office for Budget Responsibility） 指出，退歐讓英國的GDP損失了大約4%；第二個數據是，彭博經濟 （Bloomberg Economics） 的研究顯示，英國每年因退歐損失的產出高達1000億英鎊。

三、退歐派為何仍然控制著英國“國內敘事”？

然而，持續十多年的退歐爭論，嚴重毒化了英國的政治文化。退歐派人士成功地制造了一些極為荒唐的言論禁區和思維陷阱，迫使許多英國人 （包括他們的一些對手） 刻意避開這些禁區，同時又無意識地陷入這些陷阱，導致其中一些人思考問題時，并不在乎經濟數據，也不追隨正常邏輯，甚至不以最終的結果是否有利于英國國家利益作為判斷標準。

這種有毒的政治文化也體現在這次關于“英歐關系重置協議”的爭論之中。

眾所周知，歐盟單一市場的重要基礎是貨物、服務、資本和人員的自由流動，簡稱為歐盟的“四大自由流動”。在持續十多年的退歐爭論中，英國退歐陣營利用英國選民對外來移民過多的恐懼，成功地把“人員的自由流動”與不受控制的外來移民劃上等號，成功地把“人的自由流動”塑造成一劑毒藥，誰談論這個話題，就等于在輿論場上服毒自盡，也成功地用這劑毒藥在公投中毒死了英國的留歐“偉業”。

退歐多年后，這劑毒藥又成功地毒死了“英歐關系重置協議”中的雙方青年人交流計劃，至少在這次協議談判時“胎死腹中”。

在這次談判中，本來英國和歐盟原定討論雙方之間的“青年流動計劃”，但在英國民眾對目前的移民水平過高感到焦慮之際，退歐派人士占多數的反對黨保守黨成功地把這一計劃描述成“年輕人的自由流動”，從而成為某種意義上的討論禁區。

其實，擬議中的專門為18至30歲的人群提供工作許可的提案，與英國目前提供給澳大利亞、加拿大、新西蘭、韓國青年人的方案非常相似，但在退歐派人士看來，任何歐洲公民前往英國的流動，即使受到簽證和配額的限制，也與舊時的人員自由流動沒有什么差別。

怪誕的是，退歐派人士的對手——留歐派人士占多數的英國工黨，似乎也無意識地順著退歐派人士的思路去思考問題。

當歐盟方面首次向英國工黨的內閣成員們提出雙方青年流動的可能性時，歐盟方面把這個可能性看成是互惠互利或一個顯而易見的雙贏局面，但英國工黨政府卻把這個可能性當作是歐盟的一種要求，仿佛歐盟青年在英國生活和工作的權利，是歐盟方面想要開采的寶貴而獨特的礦產資源，為此歐盟必須付出在其他領域做出讓步的代價。換句話說，即使是表面上致力于恢復英國和歐盟更緊密聯系的英國工黨政府，也難以找到通過雙方更緊密的聯系實現互惠互利的詞匯。

最后的結果是，青年流動計劃未能最終在這一協議中敲定。一位外交官說，“英國的歐洲懷疑論者仍然控制著國內的敘事。工黨太弱，無法對抗脫歐惡魔，因此犧牲了年輕人。”

不過，英國和歐盟一致決定，未來他們還會就青年體驗計劃 （Youth Experience Scheme） 進一步合作，該計劃允許18至30歲的年輕人能夠更輕松地在各自境內旅行和工作；雙方還一致同意，“努力”推動英國重新加入歐盟的“伊拉斯謨+” （Erasmus+） 學生交流計劃。

只是不知道：那時退歐派是否還控制著英國國內的“敘事”？